凉州边境,天峡关。
传说在远古时期,世上只有四海九州与一些海外孤岛,而辽阔的鞅土是不存在的。后来有神圣飞升,才将这座巨大的上界之土斩落。所以上面才会有那么多灾土、遗迹,动辄会取人性命,即使过了数万年依旧不太宜居。
正因为原本就不是同一块土地,鞅土与九州大陆之间隔着一条长长的大裂隙,被称为天峡。在西北大战之前的漫长岁月里,九州王朝与鞅国都是隔着天峡对望。
以此地为分界线,边境狭长、照看不严,常有九鞅部族偷偷越过天峡南下袭扰。直到牧北帝越过天峡追击,将双方边境远拓至霜北城,这才让九州边境彻底安宁。
如此一来,原本重兵囤守的天峡关,倒是逐渐松懈下来,如今只剩少数士兵留守关隘巡防。
“报——”
“卢将军,关口外七里处发现火焰痕迹,像是九鞅火蛇部的手法,该不会又有小股鞅人越过天峡吧?”
一名探马自雪地中疾驰回来,上报了自己的发现。
“不可能。”城头上烤着火,正优哉游哉吃着葡萄的将军站起身来,“霜北城那边卡着九鞅的葫芦腰,火蛇部的骑兵一路越过天峡?这绝对不可能。”
当初的九鞅部族越过天峡袭扰边关城池,进退都很容易。如今他们要绕过霜北城,之后再穿越过整片旧木狼部的领地,再越过天峡,困难程度大了太多,这几十年都没发生过这种事情。
“可是看那痕迹,确实像是九鞅的毒火。”归来的探马回道,“若是不加理会,万一有什么疏漏可怎么办?”
“嗯……”城头上的将军皱了皱眉,不情愿地围上披风,“头前领路,我带一队人过去看看。”
他是龙渊城里的世家子弟,到天峡关来属于意外,天寒地冻的,谁想出去干活?
可是好歹也算边关,再小的事情也是大事,只好前去查看一番。
于是天峡关的轮值骑将卢书野点上了一队兵马,由那探马领路,一路疾驰来到城关外数里远的野林之中。
“将军,在这里。”那探马伸手一指。
“你们在这里警戒四周。”卢书野下令之后,随着那探马入林,果然看到了一堆篝火痕迹。
其中有隐隐约约的真气波动,四周草木枯衰,看起来正是九鞅火蛇部的毒火。作为边疆将士,他们对此多少都有所了解。
“看这痕迹,这火堆熄灭应该还不到一刻钟。”卢书野思忖道,“此地一来一回并没有多久,你来这里之前,应该能看到鞅人才对?而且他们留下了火迹,却没有留下脚印,这是为何?”
那探马听到他的问话,却没有正面回答,反而是低着头,反问道:“将军心思如此缜密,为何要来天峡关做偏将?不说留在龙渊三卫,起码也去一些能有军功的地方啊。”
“这是你该问的吗?”卢书野面色一沉,抬眼看向面前的探马,呛啷一声抽出刀来,“难道你就是九鞅谍子?有何居心?”
“将军当初在御都卫任要职,却因一次强暴民女事发,才被迫调来这里的吧?这事情你不是第一次做,只是以往都有舅父给你把事情压下来,可你的那位舅父,偏偏在你出事那段时间全家死光了……”
卢书野听着对方的话风越来越奇怪,顿时呼喝道:“来人!将这九鞅谍子拿下!”
可是自己带来的那一队兵马,数十人却依旧在外面警戒,并没有过来帮忙的意思。
他之所以反应这么大,是因为对方说的都是事实。
卢书野出身神都世家,探子所提及的那位舅父,便是国丈卢远望。他仗着卢家势力,在龙渊城没少行欺男霸女之事,都是靠着舅父的威望压下来。
其实很多时候卢远望可能都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只是有这层身份在,办案的官员自然就会帮他去欺压平头百姓。
那些没什么背景的百姓,稍微恐吓一下,也就不敢再报官闹事了。
可是恰好是在他又搞了一次事情之后,卢远望被梁辅国逼出神都,半途全家遭难。没了这个大靠山,顿时没有人再保卢书野,眼看案子要捅到刑部去。
是娘亲去求了宫中的卢妃,涕泪俱下,言称让他改随母姓,以后就是卢家唯一的直系男丁,要给卢家留后。卢妃这才心软,求人将改换名姓的他送到了天峡关来避几年风头。
这段往事在关隘之内根本无人知晓,他也从未对人提及过。
眼前这小小探马是如何知晓?
外面的部下也都不听号令,卢书野顿时有些慌了,今日好像是一个针对自己的陷阱?
就见那探子继续说道:“卢将军,今天死在这里,你还能算上个为国捐躯。以你本应得的死法来说,已经是赚了,就别挣扎了。”
卢书野左右看看,突然暴起,翻手一刀带着赫赫罡风,朝对面的探子劈斩而去!
他自然不可能束手就擒,就算是周围的士兵都已反水,他也要凭借一身武道杀出重围。
可那在他手底下当了两个月探马的小兵,目光陡然变得凌厉,翻手就打出数道凶猛火蛇,正是九鞅火蛇部的神通!
轰——
卢书野几乎没有任何防御能力,就被数道火蛇缠身,转眼炙烤成为一具焦尸!
“啊……”他惨叫半声之后,噗通一下,尸身倒地。
那探马收手,目光淡漠地说道:“回去禀告,鞅人越过天峡关袭扰边境,卢将军遭遇小股九鞅敌军埋伏,不幸身亡。”
……
龙渊城的街头巷尾,突然都开始流传着一些消息。
“太子在南州被霸山贼寇绑架,九鞅部族又开始越过天峡关袭扰边境,连城头守将都被杀了!”
有人义愤填膺地宣扬着这些,在茶楼酒肆之中慷慨激昂。
“若是再一步步的退让,那他们都会愈发得寸进尺!”
“朝廷为何不发兵?陛下为何不打啊!”
“陛下未必不想打,只是他毕竟老了,而镇国尚书的年纪更大,他们都不想再承担风险!”
“镇国尚书一向是不想开战的。”
“会不会是某些人收了霸山和九鞅的利益?”
“……”
边关守将被杀的事情发生不过一两日,就已经在全城闹得沸沸扬扬。加上之前的太子被绑一事,虽然实际上被绑的是梁岳,可在事情发生时朝廷并没有说明,现在再澄清说被绑的太子是假的,已经有些来不及了。
多数百姓都觉得就是太子被绑了,只是从霸山赎回人之后,找个借口让面子上过得去而已。
九州正统大国,屡屡在霸山贼寇与九鞅蛮夷那里吃瘪,让素来骄傲的神都百姓心中充满了愤怒。
一些声音也合时宜的出现了。
“兵部应该换人了,武安堂更是要换人,镇国尚书太老了,需要更有进取心的人上位,才能让那些反贼与蛮夷畏惧!”
就是在这股风刮起来的时候,突然有人发现,多年来很少打开的霸山侯府大门,这一日敞开了。
一道身着旧时甲胄的身影从中走出,乘上车驾,出发了。
顿时间街头巷尾沸腾!
难道是他要回来了?
“没错!就是他!”
得知消息的人奔走相告,都想起了曾经接连收到胜利消息的那些个年月,那时的龙渊城,日日沉浸在欢庆的气氛之中。
自从唐嵬闭门不出以后,胤国战事少了,没有人能再给神都百姓带来那种震撼。后面的姜镇业、凌三思,都不过是拙劣的模仿者罢了。
回来吧,唐大将军!
我最骄傲的军神!
历历在目的凯旋,眼泪莫名在流淌!
依稀记得天峡关,还有霜北城大捷,破城灭国最擅长……
唐嵬就这样在神都百姓的关注之下,来到了皇城之外。守门的将士看到他之后都有些错愕,但很快就有人出来将他迎了进去。
一路来到武安堂,这军机重地自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的。
可是唐嵬就这样在守卫的注视之下,淡然地走了进来,愣是没有一个人敢拦他。
能在武安堂当守卫的,肯定也是征战多年、倍受信任的老卒了,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没有经历过唐嵬十余年前战无不胜的时代?
但凡经历过那个时代,谁又敢去阻拦他呢?
或许他们心中也都藏着这样的期望……回来吧,唐大将军。
而武安堂内的其余十几位神将,在看到他走进来的时候,同样都有瞬间的错愕。
这些年来唐嵬始终闭门不出,好似与朝中有着某种默契,他们都习惯了十八神将其实只有十七人,平日里在九州军镇与神都轮值之时,也从没有他的任务。
这一刻,见到他突然出现,全员沉默。
半晌之后,还是本次集会的主角,镇国尚书齐昆仑率先开口,“既然来了,就坐下说话。”
唐嵬看着齐昆仑,先是深深鞠了一躬,“多年未曾拜会师父,是徒儿不孝。”
与那些在武安堂修行过便自称镇国尚书门徒的人不同,唐嵬是齐昆仑实打实从军中提拔起来,收为门下弟子,栽培重用的。
当年西北大战时,他能够年纪轻轻便领兵作战,获得表现天赋的机会,离不开齐昆仑的推荐。
只是后来师徒俩的想法逐渐出现了偏差,甚至出现了隐隐的对立之势,这个关系也很少再被提及。
“你有你的难处。”齐昆仑的目光深沉,望着这个自己曾经最满意的弟子,“不论到何时,只要一心为国,为师都不会怪你。”
……
曹无咎看着唐嵬落座,也微笑道:“唐将军终于愿意出山,实乃国之大幸。若是陛下得知,必然也会欣喜非常。”
有几位神将看向他,顿时读懂了他话里的意思。
唐嵬出门这件事,不是皇帝安排的,陛下压根不知道这件事。
那就有点微妙了……
“唐将军闭门多年,怕是对现在的形势都有不了解。”宋知兵幽幽说道,“这么急着赶过来,是知道今天可能会治齐老的罪吗?”
“我虽然在家养伤,可也不是全然闭塞。我不仅知道南州的乱子,还知道北方的鞅人又袭扰边关,如今的胤国,又到了危险关头。”唐嵬与他对视一眼,目光灼人,“宋将军,可有妙策应对?”
宋知兵被他这一眼戳到,只觉眼球生痛,赶紧挪开视线。
心中暗道这厮在家十几年果然没有闲着,修为进境肯定不小。
“我谨遵陛下旨意,国策如何,不需要我为将者去想。”宋知兵垂下眼眸,回了一句。
“宋将军此言差矣。”开口的正是一旁的梁辅道,他身为梁辅国的族弟,乃是梁家这一代的第二人物。
他样貌与梁辅国有三分相似,同样鹰眼剑眉,神势凌厉,一开口便有咄咄逼人气势。
“当初武安堂的神将试炼,便有为将帅者为国所谋的题目,若是只顾带兵打仗,不在乎这仗该不该打、该去打谁,那与兵器何异?你只说忠君,可如果陛下也需要听你的建议呢?正如同现在,难道只做垂线傀儡、泥胎木塑吗?”
“垂线傀儡,总好过酷吏奸臣!”宋知兵面对他就没有丝毫退让了,此言所指,自然就是其兄梁辅国。
“好了。”齐昆仑一摆手,霍然站起,威压顿生,当即无人再争吵。
在场之人不管什么立场,对于这位老人,心中都是充满敬畏。
“现在的情况就是,左相大人参我之过,要我对南州之乱负责,卸任兵部与武安堂,归家养老。”齐昆仑缓缓道,“既然人到齐了,你们就都表下态,谁赞成、谁反对?”
此言一出,顿时将众人逼到了一个不得不抉择的境地。
除了已经有自己坚定立场的人,在场大部分人还是有几分犹疑,目光竟不约而同的都看向了唐嵬。
就见他也于堂间站起,轻声道:“我不认为师父有过,但这么多年过去,师父您……确实老了。”
“呵。”齐昆仑轻笑一声。
师徒俩的目光碰撞,没有一人退避。
“我也不认为齐老有错,但……”近来军中锋芒最盛的新晋神将凌三思站起身来,“我愿意相信唐将军。”
曹无咎若有所思地看向凌三思,没有出声。
这几年牧北帝有特意提拔凌三思,给他造了不少军功,又让他接姜镇业的重任统领龙渊三卫。其实是有心让他填补唐嵬的空缺,作为军中的新一代领袖。
换句话说,如果齐昆仑下台,那他才是牧北帝属意的继任者。
可现在这个人却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唐嵬吗?
看来陛下一直以来的担心完全是有道理的……
随着凌三思之后,一道又一道身影缓缓起立,站在了唐嵬的身后,曹无咎心中默默计数。
一、二、三、四、五……
六、七……
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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