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母上。”云深随着云亦可化身为狐，直奔鹰霆驻军大营，蹿向郜允昭的大帐方向。 正在校场操练的兵士们忽然发现由远及近奔来一彩一白两只狐狸，而且这两只狐狸径直朝着军中的大帐奔去。 “快看快看，那两只狐狸朝郜将军的大帐跑去了。” “神奇了，庞将军的大帐才是中帐，它们怎么不去庞将军的大帐呢？” “难道它们知道庞将军不在军中？” “听说在十余年前，当今陛下还是邗西王时，在北荒土城救过一只彩色的小狐狸，该不会是它吧？” “我也听人说，狐狸这东西特别有灵性，它们会报恩。” “难道它们是来报恩的？可是陛下不在军中呀！” “猜啥猜，去看看吧！” “快，快，真进郜将军大帐了。” …… 原本操练的兵士们刚刚解散就一窝蜂的涌向郜将军的大帐。校尉、百夫长们阻止不了，想着上午操练结束，也就由着他们看新奇。 郜允昭大帐中，除了他外，还有甘子鹿。他们根本没有留意到有一彩一白的狐影闪入帐中，躲在了郜允昭的榻下。 “我说老郜，你还真的要辞官啊？”甘子鹿见无外人在，言语间显得随意。 “不是真的，难道是煮的？”郜允昭没好气的回应甘子鹿。 甘子鹿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水，道：“我可都劝了你好些时候，既然你决定要辞，那就辞吧！反正陛下也不见得就会同意。自我入军中来，就没听说过有哪位将军辞官回乡的？你可是第一个。” “你少取笑我。若非不得已，我也不会辞官回乡。”郜允昭忿忿道。 甘子鹿道：“要不，派个下属回去帮你瞧瞧？” “我已经派过了。内人那毛病，一时半会儿是治不好了。”郜允昭叹气道。 “不如这样，等庞将军他们回来了，咱们再商量商量如何？”甘子鹿劝慰道。 “庞将军？他们不是去祭拜云将军了吗？想必还有十余日才能赶回来吧！”郜允昭又叹了口气道。 “对啊！云将军都去了十余年了，我们还是第一次去他衣冠墓地祭拜他，说来惭愧。”甘子鹿摇了摇头，道：“想起当初，云将军刚入新军时，虽然骑射不算出彩，但是脑子特别好使。后来，果真也是如此！难怪当今陛下对他那般倚重，只可惜英年早逝，否则，现在那大将军的位置早就是云将军的了！” 郜允昭闻言，忙道：“老甘，休得胡说。” 甘子鹿道：“我说的是实话，依照云将军的军功，那大将军位置哪能是别人的！” “行啦行啦，别说了。”郜允昭道：“之前，就答应过请云将军喝酒，却一直不能如愿，如今，我遗憾着呢！若是今次能够辞官成功，我无论如何也要到徽都三十里外的衣冠冢去看看他才行。” “若是你要去，还是再算上我一份吧！”甘子鹿道。 “那是。”郜允昭端起茶杯，正欲饮水，却发现地上不知何时跑来一只白色小狐狸，正偏着脑袋眨巴着一双豆大的眼睛望着郜允昭。 甘子鹿此时也发现了那只小白狐，正要伸手去摸刀，却被郜允昭用眼色制止住，因为郜允昭已经看见了离小白狐不远处的地方还静静蹲着一只彩色皮毛的成年狐狸。那只彩狐静静遥视着他，竟令他有种似曾相似的感觉。 郜允昭俯首看向小白狐，问道：“你是谁？你来这里干什么？” 小白狐嗷嗷叫了几声，貌似在回应郜允昭的问话，随即还扭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彩色狐狸。 郜允昭朝小白狐招了招手，问道：“你是不是饿了？要吃东西？” 小白狐冲郜允昭甩了甩头，示意不饿。 郜允昭又问：“那你来这里干什么？该不会是来看望我们的吧？”说完这话，郜允昭不禁自顾自的失声笑起来。他这不是自作多情吗？这世间还有谁需要拜托狐狸来看望他们的？ 小白狐听罢，赶紧冲郜允昭点了点头。 郜允昭见状，不觉大惊失色，连忙将目光看向甘子鹿。 甘子鹿也是一惊，慌得走了过来，蹲身看定小白狐问：“你是从北边过来的吗？” 小白狐闻言，忙点了点头。 “它带着你来这里，可是为了来看望陛下？”甘子鹿抬手指向彩狐，问。 小白狐听罢，满眸犹豫，只得拿眼看向彩狐。这彩狐正是云亦可，而这小白狐则是云深。云深谨记着云亦可的叮嘱，不敢出言，只能用点头摇头来跟郜允昭和甘子鹿交流。 云亦可朝甘子鹿摇了摇头，然后看定他，缓步走了过来，顷身依靠在甘子鹿身旁，用头蹭了蹭甘子鹿的手臂。 甘子鹿大惊不已，伸手将云亦可抱起来，仔细打量她，道：“你一定是我认识的人对吧？” 云亦可颔首，轻唤一声。 甘子鹿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把将云亦可搂入怀中，大哭起来。 郜允昭莫名其妙的望着甘子鹿，诧异问道：“老甘，你大把年纪了，嚎哭什么呀？你看帐外全是将士。咦，这些将士围在外面干什么呢？” 郜允昭说着就走了出去，见众将士围在帐外，忍不住问道：“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 “将军，你帐中进去了两只狐狸……”那将士中有人应道，结果话还未说完，就看见云深跟在郜允昭身后缓步走了出来，惊得众将士目瞪口呆。 “看啦，果然是来看将军的。” “狐狸果真是有灵性的小东西。” “这小白狐太可爱了，要是能抱抱就好了。” “我看，吃起来的味道才不错。” “去你的，尽想着吃的。你比从军前可长了好多斤肉了！” “小白狐在这里，那只彩色的狐狸一定也在。” …… “你们在嘀咕什么呀？”郜允昭高声问道。 “将军，原来那两只狐狸是来看望你们的呀！”一名校尉大声道：“他们看见这两只狐狸从山上跑来，觉得新奇，才追过来围观的。” 郜允昭闻言，立即道：“行啦行啦，回去吧！这两只狐狸的确是来看望我们的。” “哦，原来是真的呀！” “没想到还能遇到这样稀奇的事情。” “将军，是不是你们之前救过它们？” “我哪里救过它们？是陛下救过它们。”郜允昭道。 “陛下？哇，那事是真的。兄弟们，这可真是稀罕啊！” “就是就是。” “回去吧！都散了。”郜允昭道。 “是，将军。”众将士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皆交头接耳的陆续散去。 云深跟着郜允昭返回大帐中，见他坐到椅子上，便跃到他怀中。郜允昭见云深如此同灵性，不觉抬手轻抚云深的白色皮毛道：“虽然不知道你们是谁，但我们一定是认识的对吗？” 云深看了一眼被甘子鹿揽在怀中的云亦可，用力的冲郜允昭点了点头。母上，深儿颔首得头颅都酸痛死了，可以说话吗？ 甘子鹿哭罢，才将云亦可放到地上。 云亦可冲云深嗷嗷轻唤了几声后，便见云深从郜允昭怀中跃下地，跟着云亦可朝大帐外行去。 “喂，你们要去哪里？”郜允昭和甘子鹿追出去问道。 云亦可朝着南岭方向仰首嗷叫几声后，率先朝着牍善的路去了。云深回头看了郜允昭和甘子鹿一眼，轻轻的晃了晃毛绒绒的小狐尾，扭身追向云亦可。 “牍善，不对，它们该不会是要去南岭吧？”甘子鹿惊道。 “没错，一定是去南岭。”郜允昭接言道：“它们应该是顺道来看看我们。那它们到底是谁？它们去南岭又是为了什么？” “南岭一役，当初云将军带去的五千人马被如今的南帝娑也设计导致全军覆没，想必这两只小狐一定是其中的将士魂魄所化，它们去南岭肯定是为了祭拜那些死去的将士们！”甘子鹿猜测道。 “难怪它们对我们如此亲昵，原来竟是我们麾下将士！”郜允昭含泪道：“没想到，这世间还真有因执念不散而化身为兽的奇事。老甘，我们是否也要趁此为我们死去的那些将士设坛祭奠？” “完全可以有。”甘子鹿道。 “择日不如撞日，就设在今晚吧！”郜允昭道。 “老郜，你说了算。”甘子鹿道。 云亦可携着云深一路狂奔，直向牍善，路过牍善时，她特意带着云深去了魏都灵的房中。云亦可看见魏都灵正在伏案翻阅兵书，当即跳上书几，在魏都灵铺陈的白色宣纸上踩出几朵梅花印来，气得魏都灵大呼小叫的四处捉它。云亦可见到魏都灵还能跑动自如的身躯，开心得上蹦下蹿。而魏都灵见自己钟爱的宣纸被云亦可一顿糟蹋，早气得胡须乱颤，恨不得捉了她好生教训。正待魏都灵欲唤人前来时，云亦可冲着他做了个鬼脸撒腿就跑出房中，带着云深朝南岭去了。 南蛮，南岭。 林中苍郁，旧址已经被雨水冲刷、鸟兽践踏、新苗成长遮盖了原本血迹斑斑的模样。 云亦可化回人形，伸手抚摸着那些新长成的树木，对跟在身后的云深道：“深儿，就是在这里。这一役是母上在盘溪国的生命中的最后一役，也是唯一失败的一役！除了母上外，所率的五千人马无一生还，包括母上最爱的坐骑炽云，也惨死在这里。” “母上……”云深亦步亦趋的跟在云亦可身后，本想安慰云亦可几句，可发现自己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最后索性闭嘴，伸手拉住云亦可的衣襟。 云亦可感知衣襟被云深拽住，正欲回头看去，余光却蓦然瞥见那个曾经诱她深入南岭腹地的石钦此时正坐在离她不远处的地上饮水。 “怎么？想走啊？”石钦见云亦可回头朝他看来，当即不以为然的笑道：“云将军，都快到新都了，不进去坐坐？” 云亦可恍然，低头看了看自己双手，短弓、蛇刺似乎又回到了她的手中。她毫不犹豫的举起短弓搭好箭矢对准石钦。 “将军，我们中埋伏了！” 这是柳不归的声音，尽管语气中夹杂着惊慌，但依旧保持了最大的镇静。 “柳不归，你在哪里？” 云亦可闻声望去，并没有看见柳不归的人影。待云亦可再度转头时，竟发现柳不归正弓着身子护在她侧面，而孔武、陶智、陆不凡等人很快涌了过来，将她围在了中间。其余将士见状，自觉的在他们之外又围成大圈，手持大盾将云亦可、柳不归、孔武等人保护在了最里层。 云亦可见此，不觉潸然泪下，那句曾经说过的话猛地从她口中迸发出来。“冲出去！” “冲！” 柳不归率先喝道。 “冲！” 孔武、陶智、陆不凡等人接着喝道。 “冲！” 外圈的将士们大声喝起来。 云亦可环视四周，柳不归、孔武、陶智等人以及那些将士们的脸颊在她眼中忽然变得如此清晰可辨！ 云深跟在云亦可身后，发现云亦可竟在青天白日之下陷入如梦境般的幻觉里，不觉紧张起来，他仅仅攥着云亦可的衣襟不敢松手，生怕她会在自己一眨眼之间消失。 云亦可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陷入记忆的漩涡之中，她分不清楚此时到底是身处现实还是幻觉。她只看见身边的将士在不断减少，一圈又一圈的在南蛮兵的利刀长枪下身亡。鹰霆驻军的阵营越缩越小，而南蛮军的人数却始终看不到尽头。每名鹰霆驻军将士的身上、脸上都是伤痕累累，甚至有些将士肋骨间、肩头、腿胫还插着断掉的枪头、箭矢、刀把，并且每名将士浑身上下都溅满了鲜血，自己的、同袍的，还有南蛮兵的，就连被众将士们保护在最里面的她也不例外！ 云亦可止不住的流泪，仿佛之前没有来得及流的泪，今日都要补齐似的。她望着眼前血肉纷飞的场景，拔高声音道：“众将士，云亦可今日对不住你们！我们虽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是在今日，我们能同年同月同日死！即便死后，大家还是兄弟，还是同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