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宜贞轻笑摇头。如今的人真是闲得慌,再不靠谱的闲话都能传上许久。 不过这也不奇怪。 闲话能传播得多快多广,从来不在于它的真实性,而是刺激性。 妖孽…的确挺刺激的。 梁宜萱朝她打一团扇: “都快被谣言戳成筛子了,还笑!” 梁宜贞嗔道: “这大好的日子,我正风光呢!难不成还哭啊?” 举目望去,夜幕下的畅园灯火重重,流光溢彩。前有丝竹歌舞,后有文人题诗,宾客相互交谈,其乐融融。 千般风雅,尽在这一夜了。 “宜贞小姐。” 忽闻人唤,姐妹二人相互挽着齐齐转身。 徐故一身家常袍子,头戴襦巾。除去官服的他,并没有少半分官威,却多了一丝烟火气。 二人施礼,梁宜贞打量一回: “徐大人来的好早。” 徐故含笑不语,只看了一眼梁宜萱。 梁宜贞会意,方道: “大姐去前头亭子等我,过会子来寻你。” 梁宜萱看看徐故,又狐疑看梁宜贞,耳语道: “你确定?” 梁宜贞点头,推着大姐行几步,才又至徐故面前。 月明星稀,二人并肩踱步,拐过回廊,已鲜有人烟。 “徐大人有指教?” 梁宜贞缓缓停下仰面而视。不见怯懦,也无甚惊喜,正与那夜小巷会面无异。 徐故含笑打量。 她今日着了青碧衫子,下系一条五彩文绣裙,配上一套新打的翡翠首饰,衬得人清丽灵性,碧海青天尽失颜色。 “指教不敢当。”他道,“恐令兄找我麻烦啊。” 想起那句“自重”,徐故不由得一笑。这些少年人,总是意气满满。 梁宜贞噗嗤一声,梁南渚那傲慢样已跃然脑海: “家兄的确严厉了些。” 又道: “不过,徐大人身为朝廷命官,给我一个待字闺中的少女下私贴,也不大好吧?” 她带着审视的目光。 徐故笑笑,并不多辩白,只道: “近来听了些传言,故而想要问一问小姐。” 梁宜贞微怔,旋即垂眸一笑: “徐大人也信鬼神之说?觉得我是妖孽?” 他摇头,语气有些神秘: “我不信鬼神,只信轮回。宜贞小姐…自然不是妖孽,而是有凶兆。” 凶兆? 这个词,梁宜贞丝毫不陌生。 下墓之人,随时都在占卜,也随时面临着凶兆。 她不怕凶兆,却万分敬畏。 “徐大人想说什么?”梁宜贞轩眉,渐渐收敛了笑容。 徐故也不说话,只从袖中抽出一枚木签。 梁宜贞接过,瞳孔猛放大。 下下签! 大凶之兆… 她自己也精通周易之术,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为谁卜的?”梁宜贞死盯着他。 徐故默了半刻,方道: “为小姐。卜的是你入选鉴鸿司一事。” 梁宜贞猛退半步,手掌紧扶住栏杆。 徐故接着道: “上回给你下私贴,本想同去道观占卜。近来流言颇多,算出个结果也好平息。谁知你兄长管得紧,我便自作主张占卜了。不想,竟算出这个。” 梁宜贞深吸几口气,手中摩挲着木签。 这一卦…很奇怪… 徐故…也很奇怪… 她缓缓抬眼,举起木签: “是天意不让我入鉴鸿司,还是徐大人不让?” 徐故负手不语。 梁宜贞屏住呼吸,近前一步: “我很好奇,此前春鸿会上大提商会之事,助我入鉴鸿司的是你。而此刻,拿出这下下签,阻止我入鉴鸿司的还是你!徐大人,这说不通吧?” 恐惧并未支配理智,果然是顶聪明的女孩子。 徐故方道: “的确,我可以藏下此签。但我现在改主意了。宜贞小姐最好也想想,要不要改变主意。今夜必会写诗填词,小姐有很多机会废掉自己的名额。惹怒夫子、交白卷,你都很擅长,不是么?” 只要她想,她能赢得轻轻松松,也能放弃得毫无痕迹。 “为什么?”梁宜贞蹙眉。 在所有人都告诉她京城危险时,徐故助她入京。而此刻她得以入京,家人都想通了,反是徐故阻止? 这转变…太诡异了! 诡异得可怕。 但为何呢… 徐故亦扪心自问。 他鼻尖一酸,忽抬头望月: “为何呢…大概,是宜贞小姐的诗作得好。” 说罢负手而去。 晚风吹拂柳枝,湖面粼粼波光,廊上唯梁宜贞呆站着,手中握一枚木签。 ………… 春鸿会大宴之所以受年轻人喜欢,极要紧的一点便是可以男女同席。 鉴鸿司提倡,治学无分男女、无分高下、无分贵贱。 故而,男女只需分坐两侧,不必隔着院墙。彼此都能瞧清,更便于学术探讨。 梁宜贞托腮呆坐,直到宴会开始仍旧心不在焉。 四周热情高涨的少男少女们,眼前是新鲜的瓜果美酒,她像一个异类,突兀又不合时宜。 梁宜萱手肘怼她: “诶,该吃吃该喝喝,你装清高可不像啊!你又不像人家杨淑尔。” 梁宜贞白她一眼: “大姐,我想静静。” 梁宜萱一愣。 静什么静?起来闹啊!这家伙不是最爱热闹么? 她打量一眼,觉出些不对: “不会是…徐铁拐同你说了什么吧?不就是帮他出过商会的主意么?怎么,商会遇着麻烦,讹你啊?” 梁宜贞猛呛一声,又往大姐嘴里塞个苹果。 抬头之时,似触到个目光,定睛去寻,已四散不见。 梁南渚惊的收回目光,看一眼正吃酒的苏敬亭。 “喝喝喝,醉了可没人送你!”他白一眼。 苏敬亭酒盏一顿: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从来只有你灌我酒的,今夜装什么阿弥陀佛?” “大晚上哪来的太阳?”梁南渚四下看看,又朝梁宜贞处瞥一眼。 苏敬亭看在眼里,摇头笑笑: “你这没良心的兄长,也看出你妹不对劲啦?” 梁南渚哼声: “她一向就不是个正常人。” 只是,宴会之上这般沉默,倒是头一回。 他拧了拧眉,桌下偷踹苏敬亭一脚: “老苏你少吃些酒!我总觉得今晚要出事。” 苏敬亭手一抖,洒了半盏,撇嘴道: “是是是,世孙大人。谁叫老子寄人篱下呢!” “知道就好!” 梁南渚又扫一圈。 鉴鸿司、徐故、梁宜贞……今夜的宴会,能出之事挺多啊。 ************ 感谢憜落dē兲枾的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