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宜贞猛打个寒颤。 那双眼睛,似沉在寒潭中,恰一把锋利冰刀。 她双手在斗篷中攒成拳,咽了咽喉头: “有何不妥么?” 凌波哥身为川商之首,是最合适的人选。 徐故不语,只玩味地打量梁宜贞。 黑暗的小巷陷入死寂,偶有春蝉微弱的声音。 吱吱……吱吱…… 越发教人毛骨悚然。 “呵!”徐故乍一声冷笑,“小姐饶了许久,原是在为鄢凌波讨利益啊。” 他死死盯着她,梁宜贞背脊一麻,越发觉出寒意。 那样的眼神,不该对着一个孩子。 梁宜贞眯了眯眼,上前一步,仰面回视。 记得父亲说过,当有人盯着你时,你就盯回去。反正尴尬的是别人! 果然,徐故瞳孔颤了颤。 她这才道: “没错啊,大人说得对。” 女孩子一脸坦然,没有半点私心被戳穿的窘迫。 不待徐故开口,她又道: “我说过,这是互利互惠的事。难道我没有给府衙、给大人谋利么?怎么,只许你们得好处,就不管商人们的死活?” 牙尖嘴利! 徐故一时语塞。可转念一想,这也不是刻意为鄢凌波讨什么,的确人人都有好处。 除了…… “你的好处呢?”他忽道。 人生而自私,对自己无益的事是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的。 梁宜贞一怔,难为情地笑了笑。这会子,又像个被大人抓包的孩子。 “我自然也有好处。”她道,“富商与府衙闹,耽误的是春鸿会,而我想入鉴鸿司。” 鉴鸿司啊…… 徐故沉吟,神情渐渐复杂。无关罢市,也无关今日的谈话,那是梁宜贞看不懂的东西。 “你竟想入鉴鸿司?”徐故道。 查知府、送书信、夜赴约,搞了一大串事,就是为了春鸿会如期举行? “谁不想呢?”梁宜贞眨两下眼睛,“虽说未必考得上,但试一试的机会总要自己争取。况且……” 她顿了顿,狡黠一笑: “我占了先机。” 先机? 徐故蹙眉。 梁宜贞道: “我替大人解决了这样大的麻烦,是不是该加一些印象分?” 徐故失笑。 这女孩子……邀功呢。 不过,也好。 他遂道: “既然有心进学,当兀自用功才是。有真本事的人,鉴鸿司一个也不会落下。” 话是好话,听着却有些怪怪的。 梁宜贞绷了绷唇角,又咧嘴一笑: “我自然是有真本事的。” 女孩子一脸意气风发,徐故有些想笑。这孩子,还不知道入鉴鸿司意味着什么吧! 他摇摇头,又打趣道: “你凌波哥若知晓你为他揽了会长的好差事,想必也会对你另眼相看吧?” 川宁女孩子对鄢凌波的热情,徐故也是亲眼见过的。眼前的女孩子十来岁的年纪,只怕不能免俗。 谁知梁宜贞一瞬揪紧心,连连摆手: “别同他讲!” 若被凌波哥知晓她夜半出府,不知该怎样担心。 她微微倾身,做一个噤声手势: “徐大人,要保密哦。” 徐故微怔。 不在意鄢凌波的青睐么?小女孩子不是都爱炫耀么?恁大功劳,要深藏功与名? 这孩子奇怪啊。 绝顶聪明,却行为怪异。莫非,还有别的算计? 梁宜贞笑笑: “天才都是奇怪的。” 徐故猛然一梗。 ………… 马蹄与车轮的声音又渐渐在小巷响起。 梁宜贞挑开车帘,回首已望不见徐故的背影。唯有青空一片,小巷幽深,月明云淡露华浓。 “这个徐大人……有些眼熟。”她喃喃自语。 车帘外梁南清笑道: “官大人不都那样么?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尽吓咱们孩子!不过二姐好厉害,都不怕他!” 怎么会不怕呢? 天下没有不会怕的人,所有的从容淡定,也只是因为有备而来。 梁宜贞垂眸笑笑,拍拍自己鼓胀的小挎包。 方至拐角处,马车忽停了。 蹄声再次响起时,梁南清已坐回车内。而驾车的,是闻讯而来,躲在巷口暗中保护的逢春。 只见逢春手执马鞭,板着一张脸,强压着愤怒又不敢发作。 梁宜贞憋笑: “每回都绑了逢春,再让她稍后赶来,好像也挺不地道的。” 梁南清亦憋笑附和: “安全第一嘛。再说,她每回都中招,能怪谁?” 逢春听着二人叽叽咕咕的谈话,心头跟猫挠似的,又痛又得忍着。 不行! 回去一定要告诉凌波少爷,她要回鄢府去,这差事干不了! “逢春,”忽闻梁宜贞轻唤,“可别想告状哦。没看住我是你的责任,依照凌波哥的性子,你会被遣散,而不是回鄢府。” 逢春一慌。 宜贞小姐是妖怪么?怎知她在想什么? 她面色不大好,只道: “婢子没想那些。婢子是小姐的人,小姐让作甚就作甚。” 梁宜贞向后一靠,笑道: “那最好了。” 梁南清偷笑一声,又转向梁宜贞。压了一夜的激动之情,终是爆发出来。 “二姐二姐!今夜好刺激啊。”他就要跳起来,“那个徐大人还真来赴约了。我觉得咱们做了件大事呢!” 梁宜贞噗嗤一声: “他当然要来,是他求咱们嘛!” 梁南清点头: “二姐好厉害,二姐的法子更厉害!” “小弟也很厉害啊。”梁宜贞笑道,“面对那样凶巴巴的人,还能面不改色地赶车。” 梁南清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又道: “不过,富商们闹事是凌波哥煽动的。二姐帮着压了下去,会不会对他不利啊?” “可我也有自己想做的事啊。”梁宜贞托腮撑在膝盖上,“提议凌波哥担任商会会长,就是怕徐大人找他麻烦!” 她顿了顿: “凌波哥上任,只会在川宁商界有更大的权力,赚更多的钱。也更有资本与徐大人叫板。这……也算是我同他赔罪了吧?” 她试探着看向小弟。拆人台的事还真是头一回干,对方还是那样好的凌波哥。 “二姐别担心,”梁南清安抚一笑,“不论你做什么凌波哥都不会责怪。” 说罢,他又替梁宜贞紧了紧斗篷。 夜里更深露重,二姐寒毒未清,最受不得凉。 梁宜贞一怔,半晌,才冲他笑了笑。 有亲人,真好。 ………… 天边明月映着疏星,杨柳暗影幽幽晃动。 晋阳侯府的夜,从未这般静谧。 梁宜萱裹着绛色斗篷,在侯府后门来回踱步。她双手合十,囫囵念着阿弥托佛,眼睛却盯着后门挪不开。 殊不知,树影之后,一双眼睛也正盯着她。 ************ 感谢憜落dē兲枾的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