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老夫人沉吟一声,又开始饮茶。 郑氏深吸一口气,忽而垂下了眸子。细长的眼中,霎时泪光闪闪。 这副可怜相,在座谁不是见过无数次?可这一回,竟让人觉得心酸。 郑氏叹了口气,方道: “不错,是我给公主下的毒,但我都是为了南淮!” 梁南淮! 众人的目光聚在她身上。 郑氏抽了抽鼻子,眼神竟是发倔。 她接着道: “我就是觉得不公平,就是不服!凭什么,一个外室生的儿子能坐上世孙之位,还能在京城国子监求学?而我们南淮,正正经经的侯府嫡子,却什么也得不到!你们摸着良心说,这公平吗?” 的确不公平。 梁宜贞眉头颤了颤。 但不公平的事持续了这么多年,就很奇怪了。 郑氏继续: “他凭什么?凭的不就是溜须拍马,哄得公主的宠爱吗?如今我除了懿德公主,他还有人护着么?世孙之位,是不是该退位让贤了?!” “公主大度。”老夫人中气十足,“自公主决定收养世孙的那天起,他便不再是外室之子。而是,懿德公主与晋阳侯世子的嫡长子。其身份尊贵,南淮不可比。” 呵! 郑氏一声冷笑,眼中的愤慨不是假的。 “这不过是你们自欺欺人的说头!”郑氏道,“论身份、论才华,南淮哪一点比不上他?” 老夫人缓缓抬起眼,看了郑氏半晌: “大抵,是南淮的母亲比不上他。” 既使那个外室再低贱,亦不曾手染血腥,还觉得理所当然。 梁宜贞紧咬着牙,说不清什么感觉,心中只觉奇怪。 郑氏是着了魔,还是犯了傻? 一位所有人都认定多年的世孙,凭的怎会仅仅是懿德公主的宠爱呢? 郑氏低垂着头,乍一声笑: “也罢。我自己做的事,一力承担就是了。要杀要剐,俱听母亲的。只是……” 她的眼神柔软下来: “二老爷与南淮皆是毫不知情,还请母亲不要为难他们。” “这我知道。”老夫人鼻息哼了声,“可你不觉得,真正为难他们的人是你吗?” 郑氏一怔。 老夫人闭目养神,再不言语。 鄢凌波看了眼,遂接过话头: “二夫人,事到如今你还说着半真半假的话,可不正是为难他们吗?” 觊觎世孙之位的确不假,可得到那个位置,并不一定非要杀死懿德公主。况且,一旦东窗事发,梁南淮便再无可能登上世孙之位。 风险太大,一点也不划算。 故而,这只能是个掩人耳目的假动机。 鄢凌波在郑氏面前蹲下身。虽覆着丝帛,可那双眼睛随时要射出寒光。 他勾唇道: “要为难他们,办法多的是。” 郑氏脸色一白,心下猛一沉。 愣了半刻,她唰地转向老夫人: “他们是你的亲儿子,亲孙子!” 老夫人依旧闭着眼,不动声色: “整个晋阳侯府都是我的亲人。你觉得,是一两个人要紧,还是整个晋阳侯府要紧?” “当然,”老夫人睁眼,“这取决于你。” 郑氏粗喘着气,只觉喉头火辣辣的疼,嘴唇发干起皮,又不住颤抖。 鄢凌波直面她: “说吧,是谁指使你?” 郑氏吸气,方道: “有这样的怀疑,不是一日两日了吧。我想知道,你们是何时对我防备的?” “你进门的那一日起。”鄢凌波道。 郑氏一惊,旋即自嘲一笑。 原来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被人防了十几年。看来他们所谓的相亲相爱,大抵也虚假得很! 郑氏抬眼,带着一丝挑衅: “防了十几年,公主不还是死了么?” 屋中几人心头一滞。 防不胜防,公主的命依旧没能留住。 鄢凌波喉头哽咽,只道: “公主的命,总要还的。” 郑氏深吸一口气: “幕后之人,我可以告诉你们。只是我知晓不全,或许不是你们想要的结果。但为了二老爷与南淮,我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最好了。” 鄢凌波这才起身,又在梁宜贞身边的椅子落座。白衣翩然,温润如初,哪里是方才狠心威胁的人呢? 还未坐稳,身旁忽来大动静。 “宜贞!”薛氏惊惶,“宜贞你怎么了?” 鄢凌波与老夫人皆窜地起身,瞪大了眼。 梁宜贞浑身抽搐,嘴角不自主地发颤,。 “冷……好冷……”她声音虚弱颤抖。 不及思索,鄢凌波一把扣上她的脉。不到半刻,猛抽回手,向后踉跄几步。 “怎么?”老夫人不及杵拐,蹒跚着自上座而来。 鄢凌波扶着案角,心脏不规律地跳,极力稳住心神。 “是寒毒。” 说出这句话,似乎用尽他所有的力气,覆眼的丝帛浸出水渍。 “凌波!”老夫人也慌了神,“你别……快别……你的眼伤不能流泪!” 薛氏紧抱着梁宜贞,语无伦次: “我……我去请大夫!” “没用的!”鄢凌波阻止,“寻常大夫治不了这个。” 他转向郑氏: “解药。” 郑氏亦满脸惊惶: “不是我。是他们……定是他们怕我嘴不严,这…是震慑!” 能如此对梁宜贞,亦能如此对梁南淮。 鄢凌波咽了咽喉头: “老夫人,我立刻上山,请薛大夫。” “好,好!”老夫人急切,“凌波,也要当心自己的眼啊。万万不可再落泪。” 鄢凌波嗯了声,再不耽搁,转身便去。带起一缕青草香。 ………… 天边已开始泛白,星辰稀疏。马蹄哒哒急促,而马车中鄢凌波仍觉不够快。 “宋小宝!你没吃饭吗?再快些!”他一声怒喊,双手撑着额头。 小宝一背的冷汗。记忆中,还从未见过少爷这个模样。 但这是山路,不敢再快了。宜贞小姐的命要紧,少爷的安危同样要紧啊! 他紧握缰绳,不停吞咽口水。马车渐渐消失在山林间。 ………… 一队官差已然侯在晋阳侯府门前。 出了这样的事,再无人顾得上郑氏。她只由官差带走,先行收监再做打算。 苏敬亭亦迈出门槛,刚落脚,又回身问: “宜贞小姐可见好些?” 送他的正是刘嬷嬷,她蹙眉摇头: “寒毒烈性,也不知宜贞小姐……” 说着便不住啜泣。 苏敬亭叹了口气,回望一眼府门: “我…天亮再来。” ************ 感谢憜落dē兲枾、在乡下的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