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再遇
任凤华这才微微动了动,正色同蒋氏回望,在一段难挨的沉默后,她终于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
蒋氏终于无声地松了一口气,挥手命那大丫鬟留下,自己则像落荒而逃似的拉着任盈盈一道皮笑肉不笑地告退了。
被抛弃的大丫鬟失去了靠山,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任凤华也懒得看她,只冷声吩咐了她一句“跟上”,旋即就和阿六一起小心翼翼地掺着嬷嬷回了自己的院子。
回院之后,蒋氏承诺的医官也后脚赶到,任凤华再三确认他并无异心,才吩咐阿四在嬷嬷养伤的屋子里守着,盯紧任何风吹草动。
回过头要料理另一桩事时,方才还耀武扬威的大丫鬟早已抖若筛糠。
“阿六,过来,你就在这盯着她,让她一直在这跪着,没有我的允许,只要她敢有一次小动作,你就直接打断她的腿。”任凤华薄刃似的目光从大丫鬟面上掠过,后者直接屏住了呼吸。
罚跪虽然不是什么残忍的惩罚,但是随时可能被打断腿的风险却足够让这丫鬟自己把自己吓出病来。
比起皮肉上的伤痛,任凤华更想让此人尝尝内心饱受折磨的滋味。毕竟上辈子这丫鬟跟着任盈盈一道住进秦炜安府中之后,两人狼狈为奸给予她的苦痛和折磨,可是要比眼前的小小惩罚狠上万倍。
眼前的小惩罚只是个开头,任凤华还不想在最开始就给对方最“热烈”的回礼,毕竟对于万死难辞其咎的敌人,长久的折磨永远比一瞬间的虐杀更让人有快意。
任凤华的目光渐渐从已经紧张到汗流浃背的大丫鬟身上抽离,随后冷淡地落在了身后那两个蠢蠢欲动的丫鬟身上。
她们眼见着任凤华把活儿都派给了阿四和阿六,心中不满,却又没有胆子造次,因此只好借眼神给她找不快活。
可惜任凤华并不在意她们所谓的仇视目光,她甚至连一句轻描淡写的打发都没留下,就径自去了嬷嬷养伤的内间。
在阿四炯炯有神的目光下,医官几乎隔三差五就要抹两下额上的冷汗。
还好他医术足够高明,才能在这样有压力的环境下,小心细致地处理完了嬷嬷的伤势。
“回禀小姐,老人家眼下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所幸都是些皮外伤,没有伤及根本,等到瘀血散去疼痛就会慢慢减轻了。只是老人家毕竟年纪大了,再加之受了惊吓,因而一时半会还醒不过来,小姐也不要心急。”
医官生怕自己出半步差池就性命不保,因此连珠炮似的交代完了一切,就急匆匆地带着药箱告罪离去了。
任凤华便接替了他的位置坐到了塌边,神色怔忡地握起了嬷嬷瘦骨嶙峋的手,眉宇间是挥散不去的自责。
她分明清楚自己在相府中步步惊心的处境,却还是让嬷嬷替她涉了险。
今生第一个想要全力保护的人,却还是被敌人当成了靶子。
任凤华望着嬷嬷青紫的面颊,忍不住心痛难当,接下来,她就这么一连枯坐了大半个时辰,没有说过半句话。
阿四时不时拿余光瞧她,眸中不由多了几分审视。
三人就这么静静地僵持了许久,直到阿六敲开门打破了寂静。
“小姐,那丫鬟跪不动了,方才白眼一翻就晕死过去了,我看她躺在院子里碍事,就先喊人把她拖到一边了——”
任凤华听到这话没什么反应,只是偏头反问道:“那你现在进来做什么?”
阿六将手上食盒颠了颠,向她示意道:“是来给您送晚膳来了,眼下天都已经黑透了,主子怎的也不觉着饿?”
任凤华方才出神地太厉害,还当真没有留意窗外的天色,被他这么一问,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时辰。
“放在桌上吧。”虽说现在并不感觉到饥饿,但是注意到阿六时不时吞咽口水的动作,任凤华还是出言留下了那个食盒。
阿六闻言乖顺地将食盒放下,下一刻就想招呼阿四一起出去,谁知半道却被任凤华拦了下来。
“去哪?”
阿六挠了挠头:“我们去伙房看看,有没有剩下什么干粮啥的。”
任凤华却已经将那三层食盒里的菜铺陈到了圆桌上,随即将筷子递给二人。
“坐下一道吃吧。”
“这怎么成!”阿四显然更重礼数,闻言断然拒绝。
任凤华被推拒了也不恼,继续平静地回道:“院里的伙房今日没有嬷嬷看着,刚才的炊饼也已经被你们吃完了,你们上哪找吃得去,难不成还要夜闯膳房吗?”
阿四被噎了一句,顿时没了回音。
倒是阿六被说动了,拽了拽哥哥的衣袖想要妥协。
“我眼下实在没有什么胃口,你们若是不吃,那我只好差人丢掉了,毕竟馊了难闻——”任凤华垂着眼睛推波助澜。
这话一出口,兄弟俩终于齐齐被劝服,小心翼翼地拿过了筷子。
任凤华随手挑拣了一块羊奶糕,食不知味地嚼了起来,最后吩咐了二人一句:“动筷吧,还要我再说第二遍吗?”
两个少年这才放开手脚用起桌上的饭菜来。
只是席间还时不时地偷瞧了任凤华几眼,心中对于这个新主子不免又多改观了几分。
杯盘狼藉之后,兄弟俩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了谢,阿四主动收拾好了碗筷,提着食盒却没回伙房,而是直接拐进竹林小径,一路疾奔离开了相府,拐到了一处偏僻街巷。
夜色掩映下,他将一日情报一五一十地禀报给了真正的主子。
“……主子,监视了那任家大小姐一日,好似没有什么异常发现。”
秦宸霄手中勾绕着一束摸不到的月光,闻言只是随口应了一声:“知道了,回去小心。”
阿四忙不迭应声,三两下功夫就再次被夜色吞没。
夜已经很深了,月亮已经升到了中天,惨白的月光透过窗棂打到地面上,冷清得像是结了层霜。
任凤华简单的沐浴一番后,对镜擦身时目光掠过后颈处还没褪去的红色印记,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了那夜的事,因此洗漱完毕之后她忍不住多套了一身亵衣,一直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才缓步回了厢房。
谁知刚心神不属地将门推开,她便觉察出了几分异样,方才离开之时她见更深露重,是特意将窗棂都给合上的,可是沐浴归来,屋里不仅窗户大开,榻边的帷帐也在无风自动。
任凤华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袍,警惕四望,脚下的动作戛然而止。
无声的对峙了片刻之后,不速之客终于低笑了一声,从床沿之后现出了身形。
任凤华借着月光与之对视,艰难地按下了心底隐隐的慌乱,故作镇定道:“殿下当真是好兴致,三番两次来民女闺阁做客,莫不是真要改行作登徒浪子了?”
秦宸霄见她分明煞白着小脸,却还想着轻描淡写地与自己周旋,心中不由觉得好笑,忍不住想要逗弄眼前人一番。
于是他拨开帷帐缓步逼近任凤华,直到两人间只剩一寸有余的间隙时,他才刹住了脚步,微俯下身直直望进她的眼底,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气声回道:“怎么?前几日还言之凿凿要我放心信你,怎么今日特来拜会,任大小姐面上却不见欢迎之色呢?”
说着他又像是闲不下手一般,挑出根手指勾绕起任凤华一束沐浴后仍带着潮气的乌发,有一下没一下地用视线摩挲过她细白的肩颈:“任大小姐当真是细皮嫩肉,怎么指甲盖的一点伤,这几日都不见好?”
任凤华躲开月光下他一双似乎能勾魂夺魄的眼睛,旋即福身行了一礼,自然而然地退开一步和秦宸霄拉开了距离:“区区小伤,不敢劳烦殿下过问。”
秦宸霄却依旧不依不饶地逼近,任凤华想起了那夜差点窒息丧命的片段,不敢出手反抗,因此只能僵着身子感觉到对方的压迫感寸寸强烈。
在最后险些要露怯的时候,秦宸霄却只是展臂越过了她,替她关上了身薇从开的房门。
“多谢殿下——”任凤华额上青筋隐隐蹦了两下,几近咬牙切齿地道了声谢,旋即对上秦宸霄似笑非笑的眼眸,终于忍不住刺了一句,“更深露重,眼下夜已经深了,殿下应当早些回去歇息才是,恕小女直言,若是不养足精神,您体内的毒可能会影响更深,若是毒顺着五脏六腑遍及周身经脉,那时候可就是真的无力回天了!”
秦宸霄认真地等她说完了最后一个字,下一刻任凤华甚至都没看清他的动作,就感觉自己的脖颈又是一凉,只是这一回对方好似不打算掐死她,而是换了把薄薄的利刃,若有似无地贴着她的皮肉,死亡似乎就在一线之隔。
任凤华知道此人喜怒无常,却不曾想竟到了一言不合就要血溅当场的地步,眼下情况动辄即死,她顿时有些毛骨悚然。
妥协成了唯一的生路,饶是任凤华百般不愿,也只得先放低了姿态认真地看向秦宸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