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顾楚钰身着常服离开府邸,下台阶时看见不远处有个婢女正往这边走来,他并未在意,独自登上马车。
婢女怀里抱着一个包袱,瞧见顾相要走,忙开口喊:“丞相大人。”
婢女快步朝马车跑去,可还没靠近就被侍卫给拦下了。
“大胆!”侍卫喝道。
婢女焦急地喊:“丞相大人,奴婢是纪府的婢女,我家小姐派奴婢来归还大人的东西。”
顾楚钰坐在马车上,听见婢女的话,吩咐行云去拿。
未几,行云取来东西呈至窗边,“主子。”
顾楚钰挑起车帘一角看了一眼,是他昨晚解下的披风,在他的意料之中。
婢女本有些沾沾自喜。相爷将贴身之物给了昨夜跳舞的姑娘,说明那舞深得相爷的心,而相爷则以为跳舞的是她家小姐,那相爷待小姐应当会与从前不一样了吧。
她家小姐出不了门,便将满心的期盼都寄在她的身上,等着她回去转达相爷的话。
可是她等了良久都没等到相爷开口,再抬头时,就见马车从她眼前驶过,车上的人一句话也没留下。
竹林茶肆,一夜过去,这里已经恢复如常,竹台上没有翩翩起舞的佳人,只有一个中年琴师正在抚琴。
平日里光顾这间茶肆的茶客不少,但如今年节还没过去,在这儿饮茶听曲的只有顾楚钰一人。
梅萧仁如约而至,坐到桌旁,拿着手帕捂着口鼻连连咳嗽了几声。
顾楚钰一边替她斟茶一边问:“何时染的风寒。”
“今天,过几日就好,没事。”梅萧仁收好手帕,捂着热乎的茶杯暖手。
她不知道楚钰为什么想着约她来这儿,难道是因为昨夜的事让他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昨晚为何不见你?”
梅萧仁沉眼饮了口茶,捧着茶杯道:“纪小姐跳舞给你欣赏,我来凑什么热闹。”
“那你想知道她的舞跳得如何吗?”
梅萧仁这才抬眸,顺口接话:“如何?”
顾楚钰没答,起身朝竹台走去,招袖遣走琴师,坐到琴台前,徐徐拨动丝弦,商羽汇成悦耳的曲子,悠扬传远。
梅萧仁沉眼看着清亮的茶汤,只觉这样的琴声似雨化风,由耳入心,吹得心底的乱红飞去,让人清明。
一样的曲子,而丞相大人的琴艺比昨晚的乐师要高超得多,琴声时而轻如浮羽,时而重若叠嶂,抑扬顿挫把握得恰到好处,让人越听越欲罢不能。
他弹至高音处时,忆起昨夜,缓缓言了四个字:“惊为天人。”
梅萧仁一愣,片刻后才明白他在回答她之前的问题。
她背对着他,唇边浮出了几缕笑意,没过多久又渐渐散去,因为想起了他昨晚唤的那声“纪小姐”。
她静坐了一会儿,侧过身看着他,飞快地问:“相爷,你叫我来就是想告诉我纪小姐的舞跳得好,你老人家很喜欢?”
“我喜欢与否,你急什么?”
梅萧仁一时语塞,忽然灵光闪过,一本正经地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为什么不能关心纪小姐?”
她回过身,拿起一块茶点自顾自地吃。
琴声还没停歇,梅萧仁的目光却落在了碟下压着的一封信上,好奇:“这是什么?”
“看看不就知道了。”
她拍干净手上的糕饼碎屑,取出信展开来看,还没看到一半,脸色已有些发白。
梅萧仁忽然猛地将信叩在桌面上,背面朝上,生怕再看见信上的字。
天气依旧寒冷,而她的额头已经冒了一层汗,都是吓出来的,就像刚经历了一场梦魇一样。
“这信……是谁写的?”梅萧仁心慌意乱,问得吞吞吐吐。
“在查。”顾楚钰弹完最后一段,收回手才问,“上面说的,是真的?”
梅萧仁眉头紧蹙,闭上眸子,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迟迟没有给楚钰一个答复。
良久之后,她睁开眼,见楚钰已经坐回了她旁边,看着她,目光平和。
他那么聪明,心中怎会没数,再者,他若不知道就罢了,既然已经知道,她又怎能刻意欺瞒他。
梅萧仁缓缓点了几下头。
“你应该早告诉我。”
梅萧仁沉着眼问:“你不会觉得我很没用?连官位都要靠买,功名也是假的……”
“好歹你还花了银子。”
梅萧仁心里已经乱做了一团,任楚钰怎么说笑她也高兴不起来。
顾楚钰又问:“依你看,这信出自何人之手?”
梅萧仁摇头,只道不知。
买官的事只有她知、老李知,还有老李所托的吏部的官员知晓……难倒是吏部那边出了乱子?
她抬眼看向楚钰,神色万分焦虑。
“有什么设想尽管说,如今只需找出知情的人,让他们闭嘴,你就能化险为夷。”
她道:“我猜,问题可能出在吏部。”
顾楚钰又问:“为什么一定是吏部的官吏,难倒就不会是别的知情的人?”
梅萧仁一口咬定:“不可能,此事只有我与知府大人还有吏部的人知晓,知府大人绝不会说出去,那就只能是吏部的人。”
顾楚钰从她手里拿回信,折好放入信封中。
“相爷,人家写匿名信是想让你处置我,你……打算怎么办?”梅萧仁怯怯地问。
“你也有怕的时候?”顾楚钰唇角微微上扬。
“做贼难免心虚……”
“早处置晚处置都是处置,这笔账先记着。”顾楚钰拿着信封往她头上轻轻一拍,“等你什么时候不听话了,我就将你打回原籍,以示惩处。”
梅萧仁皱了皱眉,“我有不听你话的时候?”
顾楚钰回头看向空置的琴,转而问她:“会吗?”
“会!”
梅萧仁毫不犹豫地应道,起身就走,坐到蒲团上,说弹就弹,一副十分听话的样子。
琴声也有刚柔之分,她平时刻意伪装,在言行举止上并无疏漏之处,但她极少弹琴,一碰琴弦,骨子里的温柔便悉数融入了琴音里,弹得轻缓,如涓涓细流。
顾楚钰转过身去,此时天色明亮,也无帘幕阻挡,她抚琴的模样,他可以一览无余地欣赏。不过她染了风寒,会时不时咳嗽上一两声。
他唤来行云,吩咐行云去城中找间医馆抓药。
药得对症下,行云问:“主子要治何病症的药?”
“风寒,受凉所致。”